花花草草是否可能救人一命?生物物种多样性有多么重要?为什么要保护好森林、尤其是巨型森林?这些也许都是很日常、并非十分深奥的问题。然而,对一种现象的了解不等于能自然而然地深入理解之,只有理解了它发生、存在的原理、内在逻辑,才能更深切地了解之。笔者读了三本科普译著,从实践与理论两个层面体会和理解园艺、绿植与人类身心健康、社会发展的关系,惊叹于生物力量的神奇,提升了亲近大自然的自觉。
园艺疗愈下的长寿奇迹
(相关资料图)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土耳其加里波利半岛及达达尼尔海峡地区打了近一年的海战与登陆战,极为惨烈。1915年春,英法16艘战舰初探达达尼尔海峡。期间,英国皇家海军一艘潜艇在海峡搁浅,大部分士兵被俘送进了“劳动营”。相信一战史著述都会对这次大规模战役有所述评,但不知有否对这批被俘士兵的下落花些笔墨。孰料百余年后,当年一名战俘的外孙女在其科普著作《花花草草救了我》中讲述了外祖父的传奇经历:他从海路逃出劳动营,在海上漂泊,靠饮水生存,最终获救并在英国医疗船上得到初步治疗。当他经陆路回到老家与未婚妻团聚时,原先精壮的小伙体重仅30多公斤,体检诊断他只能活几个月。幸有未婚妻不离不弃地照料,几个月后命是保住了,但战俘营经历留下的恐惧心理却如影随形。能否好好活下去,是个严峻的问题。不久,他参加了一个园艺课程,后来夫妻俩买了一块地,种植花卉蔬果,养猪养鸡养蜂。他竟又健康地活了50多年,长寿的奇迹被认为是得益于园艺与农活、走进大自然疗愈的结果。
《花花草草救了我》一书曾入围英国自然与旅行写作最高奖——温赖特文学奖。作者苏·斯图尔特-史密斯,是医生出身的精神病学家、热衷于园艺的心理治疗师。
一般情况下,园艺并非与救命相关联,书中讲述的各式各样故事,更多是说明园艺可以疗愈精神创伤。如纽约园艺学会与纽约市惩教局、教育局有一个合作项目,计划每年为400名男女提供学习栽培和照顾植物的机会,这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和动力,使他们在离开里克斯岛(世界上最大的监狱聚集区之一)后,绝大部分人没有再次犯罪。这被认为在过去几十年里最有说服力的一个园艺可以改善情绪、提高自尊、有助于缓解抑郁和焦虑的案例。
作者坦陈她本人在求学从业的道路上遇到困境时,也曾通过养花植树来疗愈自身。她匿名采访过世界各地的囚犯、社区负责人和受过创伤的退伍军人,梳理历史名人与花花草草之间的故事,以亲历与大量调研所得的不同类型案例为依据,运用植物学、神经学、生理学、心理学、精神分析等领域的科学原理,揭示花花草草“撩拨或抚慰人心”的秘密,综合解读园艺的疗愈、养生功能。
植物的繁盛与人类的繁荣之间存在着与生俱来的联系。古往今来,在东西方,花园都被当作可为人们提供一个远离世界喧嚣和内心动荡的庇护所。人类文明伊始,植物就影响了人类对生死的理解:年复一年的春去春来、花落花开、荣枯交替,让我们觉得美好的一切会一直存在。这就是“花园带给我们的永恒慰藉”。
“时空医学”:常常到户外去
人到中年,往往会感慨人生苦短,甚至产生死亡渐近之感。美国发展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埃里克·埃里克森认为,中年时期也会感受到创造力的迸发,这种现象称为“繁殖感”(“繁衍感”)。发展心理学所谓的“繁殖感”,不仅指繁殖下一代的需要,还指通过创造性的活动造福于下一代所带来的体验,这里是指后者。精神病学家乔治·维兰特在《优雅地老去》一书中写道:应对生活带来的逆境,主要途径之一是有“繁殖感”,要有各种“创意游戏”。方法很多,园艺无疑是其中之一。
作者把园艺演绎为一门“时空医学”:户外活动有助于拓展心灵空间,植物生长周期可以改变我们与时间的关系。“花园给了你一个受保护的物理空间,有助于增强你的心理空间感;花园也给了你一份平静,因此你可以聆听自己的心声。”
1950年代以降,新型特效药的使用改变了精神疾病的治疗方法,新建医院户外绿地变得很少了。在作者看来,城市生活破坏人们健康的一面,首先表现为焦虑症和抑郁症带来的危害。她引用上世纪著名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荣格的一个说法:现代生活中人们饱受“无根之痛”,因为城市居民不再有机会与大地连接。
到户外去,也是《地球之肺与人类未来》倡导的理念。该书作者,美国的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者、经济学家约翰·里德和被誉为“生物多样性之父”的环保主义者托马斯·洛夫乔伊写道:常常到户外去,哪怕只是找一片叶子,看看它的“叶脉三角洲”,也会让你心驰神往。有些树木,即使是一小簇,“也能释放出单萜类物质来帮你减压、降低你的血压和心率……”(单萜类化合物具有令人愉快的气味,是精油的主要成分)。
挪威生命科学大学教授、挪威自然研究所科学顾问、著有多部科普畅销书的女科学家安妮·斯韦德鲁普-蒂格松的《神奇生物的力量:大自然如何悄悄爱人类》中“宅人——自然与健康”一节,提及2008年英国的《每日邮报》有篇文章就1926年曾祖父开始的四代人中八岁儿童拥有的户外活动的“权利”做了对比,结论是每况愈下;成年人大多数也过着“宅人”生活。远离大自然会导致我们生病。反之,经常与土壤、植物和动物接触,有助于建立免疫系统。长期活跃在绿色环境中还是防治心理健康问题的有效措施。
人类的食之源和大“药房”
蒂格松指出:人类“都被编织进了大自然的经纬之中”,“没有大自然来支撑我们,我们的文明就会衰落”。在植物范围内怎样解析如此宏大的题目呢?
首先,人类所食大部分属于植物界,牛羊吃草的茎和叶,而我们吃草的后代——种子。植物还是其他所有生命的基础,“人类不能基于无生命的化学物质(例如二氧化碳和水)合成我们吃的食物”,而植物可以通过光合作用,将它们合成为有机分子。
人类生命得以存在和延续还得益于植物是一个“货源充足”的无比硕大的“药房”。蒂格松这本2021年面世的著作,及时地让中国科学家屠呦呦创制的新型抗疟疾药物青蒿素在书中占有一席之地。提取青蒿素的物种其中文学名为黄花蒿,屠呦呦及其团队在长期研究中,不仅发现了黄花蒿这种植物“含有有趣的活性成分”,更关键的是,他们发明了“从这种植物中提取活性物质的重要技巧”。
其次,蒂格松从物种多样性角度进一步讲述了植物作为人类食药之源这个显而易见却被常常忽视的事实。地球上至少有五万种植物可以食用(其中相当一部分也可供药用),但人类历史上被培育成食物来源的仅约7000种;时至今日,作为食物来源的植物只剩一二百种,而且作为食物主要来源的植物更是少至几种——60%来自水稻、玉米、小麦。这可不是值得乐观的趋势:完整的生态系统及其原生生物的多样性能减少传染病的传播范围,但现在许多有利于净化环境或可为人类医药开发利用和食用的生物并未受到应有的关注;“食源食物的野生近缘种正在衰退”,其中五分之一濒临灭绝,而人类本可利用这些“野生近缘种”培育出更为强健的作物。
科普书的诗意与哲理
当下,科普著作叙事在遵循学科细分与多学科融合的同时,大多十分注重话语的文学化、诗意和哲理性,这在三本书中不乏其例。
如《花花草草救了我》描述病人不得不面对巨大伤痛,而花园的象征寓意起着重要治愈作用时写道:“果园里被截掉树梢的老甜栗树总是引得她的病人津津乐道,他们有时会说,想爬到粗大的树桩上,想象自己坐在那儿,周围簇拥着重新生长起来的树枝。这些截头树是活生生的存活的象征。它们遭受了砍伐,经历了挫折,却找到了继续生长的办法。这些负伤的军人也一样,他们也必须设法让自己修复、成长。”
《神奇生物的力量:大自然如何悄悄爱人类》在说明荷叶为什么能“出淤泥而不染”的原因前先描摹了出水莲花:“它的茎挺立出水面,把叶子和淡粉色的花朵举到雨中,离水面半米。这创造出一个水中版本的童话森林……落在荷叶和荷花上的雨滴,只是反弹开来。它们像亮闪闪的银色球一样在叶子上翩翩起舞。”作者赞美红豆杉属的物种经由紫杉醇成为治癌良药,给许多人带来了新生命,紧接着深情地设问:“如果我们能保护好它们,这世上的红豆杉还会在我们耳边低声倾吐多少秘密呢?”字里行间流淌着汨汨的诗意与爱。
《地球之肺与人类未来》强调护林的紧迫性时写道:失去这个星球上完好无损的巨型森林,数百万种生命形态会消失,“而人类则会成为一支更加整齐划一的两足动物大军,在一块越来越死气沉沉的岩石上狂欢。”“植树是一种精神行为,是一种给予生命、确认亲属关系的祈祷仪式,它让人们立即切实地扮演起看护人、家长和保护者的角色。”这不是故作惊人、故弄玄虚之语,而是包含着哲思、有震撼力的醒世箴言。
对这样的表述,受众乐于入眼,易于入脑,在常识基础上,轻松地从感性的体验上升到理性的认知,这也是优秀科普著作带给我们的阅读愉悦感之所在。